漢書
   卷九十 ‧ 酷吏傳第六十

孔子曰:「導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;導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格,至也。謂御以政刑,則人思苟免,不恥於惡;化以德禮,則下知愧辱,而至於治也。」老氏稱:「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法令滋章,盜賊多有。」師古曰:「老子德經之言也。上德體合自然,是以為德;下德務於修建,更以喪之。法令繁則巧詐益起,故多盜賊也。」信哉是言也!法令者,治之具,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。師古曰:「言為治之體,亦須法令,而法令非治之本。」昔天下之罔甞密矣,師古曰:「謂秦時。」然姦軌愈起,其極也,上下相遁,至於不振。師古曰:「遁,避也。言吏避於君,民避於吏,至乎喪敗,不可振救也。」當是之時,吏治若救火揚沸,師古曰:「言迫急也。本敝不除,則其末難正。」非武健嚴酷,惡能勝其任而媮快乎?師古曰:「惡讀曰烏。烏,於何也。媮,苟且也。」言道德者,溺於職矣。師古曰:「溺謂沉滯而不舉也。」故曰:「聽訟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!」師古曰:「論語載孔子之辭也。言使我聽獄訟,猶凡人耳,然而立政施德,則能使其絕於爭訟。」「下士聞道大笑之。」師古曰:「老子道經之言也。大道玄深,非其所及,故致笑也。」非虛言也。

漢興,破觚而為圜,斲琱而為樸,孟康曰:「觚,方也。」師古曰:「去嚴刑而從簡易,抑巧偽而務敦厚也。琱謂刻鏤也,字與彫同。」號為罔漏吞舟之魚。師古曰:「言其疏也。」而吏治蒸蒸,師古曰:「蒸蒸,純一之貌也。」不至於姦,黎民艾安。師古曰:「黎,庶也。艾讀曰乂。乂,治也。」由是觀之,在彼不在此。師古曰:「言不在於嚴酷也。」高后時,酷吏獨有侯封,刻轢宗室,師古曰:「轢謂陵踐也,音來的反。」侵辱功臣。呂氏已敗,遂夷侯封之家。師古曰:「誅除也。」孝景時,鼂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,師古曰:「資,材也。」而七國之亂發怒於錯,錯卒被戮。師古曰:「卒,終也。」其後有郅都、甯成之倫。師古曰:「郅音之日反。」

郅都,河東大陽人也。以郎事文帝。景帝時為中郎將,敢直諫,面折大臣於朝。甞從入上林,賈姬在厠,師古曰:「賈姬即賈夫人,生趙敬肅王彭祖、中山靖王勝者。」野彘入廁,上目都,師古曰:「動目以使也。」都不行。上欲自持兵救賈姬,都伏上前曰:「亡一姬復一姬進,天下所少寧姬等邪?陛下縱自輕,柰宗廟太后何?」上還,彘亦不傷賈姬。太后聞之,賜都金百斤,上亦賜金百斤,由此重都。

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,應劭曰:「瞷音馬瞷眼之瞷。」師古曰:「音閑。」豪猾,二千石莫能制,於是景帝拜都為濟南守。至則誅瞷氏首惡,餘皆股栗。師古曰:「言懼之甚,至於股腳戰栗也。」居歲餘,郡中不拾遺,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。師古曰:「言猶如統屬之也。」

都為人,勇有氣,公廉,不發私書,問遺無所受,請寄無所聽。常稱曰:「己背親而出,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,終不顧妻子矣。」

都遷為中尉,丞相條侯至貴居也,師古曰:「居,怠傲,讀與倨同。」而都揖丞相。是時民樸,畏罪自重,而都獨先嚴酷,致行法不避貴戚,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,號曰「蒼鷹」。師古曰:「言其鷙擊之甚。」

臨江王徵詣中尉府對簿,師古曰:「簿者,獄辭之文書也,音步戶反。」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,師古曰:「刀,所以削治書也。古者書於簡牘,故必用刀焉。」而都禁吏弗與。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。師古曰:「伺間隙而私與也。」臨江王旣得,為書謝上,因自殺。竇太后聞之,怒,以危法中都,師古曰:「謂搆成其罪也。中音竹仲反。次下亦同。」都免歸家。景帝迺使使即拜都為鴈門太守,師古曰:「就家拜。」便道之官,師古曰:「不令至闕陳謝也。」得以便宜從事。匈奴素聞郅都節,舉邊為引兵去,竟都死不近鴈門。匈奴至為偶人象都,師古曰:「以木為人,象都之形也。偶,對也。」令騎馳射,莫能中,其見憚如此。匈奴患之。乃中都以漢法。景帝曰:「都忠臣。」欲釋之。師古曰:「釋,置也,解也。謂放免也。」竇太后曰:「臨江王獨非忠臣乎?」於是斬都也。

甯成,南陽穰人也。以郎謁者事景帝。好氣,為小吏,必陵其長吏;為人上,操下急如束溼。師古曰:「操,執持也。束溼,言其急之甚也。溼物則易束。操音千高反。」猾賊任威。稍遷至濟南都尉,而郅都為守。始前數都尉步入府,因吏謁守如縣令,其畏都如此。及成徃,直凌都出其上。都素聞其聲,善遇,與結驩。乆之,都死,後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,師古曰:「長安左右,京邑之中也。」上召成為中尉。其治效郅都,其廉弗如,然宗室豪傑人皆惴恐。師古曰:「惴,戰栗也。人人皆戰恐也。惴音之瑞反。」

武帝即位,徙為內史,外戚多毀成之短,抵罪髡鉗。是時九卿死即死,少被刑,而成刑極,自以為不復收,如淳曰:「以被重刑,將不復見收用也。」師古曰:「刑極者,言殘毀之重也。」迺解脫,詐刻傳出關歸家。師古曰:「輒解脫鉗釱而亡去也。傳,所以出關之符也,音張戀反。」稱曰:「仕不至二千石,賈不至千萬,安可比人乎!」師古曰:「賈謂販賣之。」迺貰貣陂田千餘頃,師古曰:「貰貣,假取之也。貣音吐得反。」假貧民,師古曰:「假謂雇賃也。」役使數千家。數年,會赦,致產數千萬,為任俠,持吏長短,出從數十騎。其使民,威重於郡守。

周陽由,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,師古曰:「封為周陽侯。」故因氏焉。師古曰:「遂改趙姓而為周陽也。」由以宗家任為郎,事文帝。景帝時,由為郡守。武帝即位,吏治尚脩謹,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。所愛者,橈法活之;師古曰:「橈亦屈曲也,音女敎反。」所憎者,曲法滅之。所居郡,必夷其豪。師古曰:「平除之。」為守,視都尉如令;為都尉,陵太守,奪之治。汲黯為忮,師古曰:「忮,意堅也,音章豉反。」司馬安之文惡,孟康曰:「以文法傷害人也。」俱在二千石列,同車未甞敢均茵馮。師古曰:「茵,車中蓐也。馮,車中所馮者也。言此二人皆下讓由,故同車之時自處其偏側,不均敵也。馮讀曰凭。」後由為河東都尉,與其守勝屠公爭權,師古曰:「勝屠,姓也。」相告言,勝屠公當抵罪,議不受刑,自殺,而由弃市。

自甯成、周陽由之後,事益多,民巧法,大抵吏治類多成、由等矣。師古曰:「大抵,大歸也,音丁禮反。」

趙禹,斄人也。師古曰:「斄讀曰邰,扶風縣也,音胎。」以佐史補中都官,師古曰:「京師諸官為吏也。」用廉為令史,事太尉周亞夫。亞夫為丞相,禹為丞相史,府中皆稱其廉平。然亞夫弗任,曰:「極知禹無害,師古曰:「無害,言無人能勝之者。」然文深,應劭曰:「禹持文法深刻。」不可以居大府。」武帝時,禹以刀筆吏積勞,遷為御史。上以為能,至中大夫。與張湯論定律令,作見知,吏傳相監司以法,盡自此始。

禹為人廉裾,師古曰:「裾亦傲也,讀與倨同。」為吏以來舍無食客。公卿相造請,師古曰:「造音千到反。」禹終不行報謝,務在絕知友賔客之請,師古曰:「以此意告報公卿。」孤立行一意而已。見法輒取,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。師古曰:「不見知者無所搜求也。」甞中廢,已為廷尉。始條侯以禹賊深,及禹為少府九卿,酷急。至晚節,事益多。吏務為嚴峻,而禹治加緩,名為平。王溫舒等後起,治峻禹。禹以老,徙為燕相。數歲,誖亂有罪,師古曰:「誖,惑也,言其心意昏惑也。誖音布內反。」免歸。後十餘年,以壽卒于家。

義縱,河東人也。少年時常與張次公俱攻剽,師古曰:「剽,劫也,音頻妙反。」為群盜。縱有姉,以醫幸王太后。師古曰:「武帝母。」太后問:「有子兄弟為官者乎?」姉曰:「有弟無行,不可。」太后迺告上,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,孟康曰:「姁,縱姊名也。」師古曰:「姁音許于反。」補上黨郡中令。治敢徃,少溫籍,服虔曰:「敢行暴害之政。」師古曰:「少溫籍,言無所含容也。溫音於問反。籍音才夜反。」縣無逋事,師古曰:「逋,亡也,負也,音必胡反。」舉第一。遷為長陵及長安令,直法行治,不避貴戚。以捕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,師古曰:「脩成君,王太后所生金氏女也。中者,其子名也,讀曰仲。」上以為能,遷為河內都尉。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,河內道不拾遺。而張次公亦為郎,以勇悍從軍,師古曰:「悍音胡旦反。」敢深入,有功,封為岸頭侯。

甯成家居,上欲以為郡守,御史大夫弘曰:師古曰:「公孫弘。」「臣居山東為小吏時,甯成為濟南都尉,其治如狼牧羊。成不可令治民。」上迺拜成為關都尉。歲餘,關吏稅肄郡國出入關者,李竒曰:「肄,閱也。」師古曰:「肄音弋二反。」號曰:「寧見乳虎,無直甯成之怒。」師古曰:「猛獸產乳,養護其子,則搏噬過常,故以喻也。直讀曰值,一曰直當。」其暴如此。義縱自河內遷為南陽太守,聞甯成家居南陽,及至關,甯成側行送迎,然縱氣盛,弗為禮。至郡,逐按甯氏,破碎其家。成坐有罪,及孔、暴之屬皆奔亡,師古曰:「孔氏、暴氏二家素豪猾者。」南陽吏民重足一迹。而平氏朱彊、杜衍杜周為縱爪牙之吏,師古曰:「平氏、杜衍,二縣名也。」任用,遷為廷尉史。

軍數出定襄,定襄吏民亂敗,於是徙縱為定襄太守。縱至,掩定襄獄中重罪二百餘人,及賔客昆弟私入相視者亦二百餘人。縱壹切捕鞠,曰「為死罪解脫」。孟康曰:「壹切皆捕之也。律,諸囚徒私解脫桎梏鉗赭,加罪一等;為人解脫,與同罪。縱鞠相賂餉者二百人以為解脫死罪,盡殺之。」師古曰:「鞠,窮也,謂窮治也。」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。師古曰:「奏請得報而論殺。」郡中不寒而栗,猾民佐吏為治。師古曰:「百姓有素豪猾為罪惡者,今畏縱之嚴,反為吏耳目,助治公務以自効。」

是時趙禹、張湯為九卿矣,然其治尚寬,輔法而行,縱以鷹擊毛摯為治。師古曰:「言如鷹隼之擊,奮毛羽執取飛鳥也。」後會更五銖錢白金起,師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民為姦,京師尤甚,迺以縱為右內史,王溫舒為中尉。溫舒至惡,所為弗先言縱,縱必以氣陵之,師古曰:「言溫舒雖酷惡,而縱又甚也。」敗壞其功。其治,所誅殺甚多,然取為小治,晉灼曰:「取音趣。」姦益不勝,直指始出矣。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,閻奉以惡用矣。師古曰:「閻奉以嚴惡之故而見任用,言時政尚急刻也。」縱廉,其治效郅都。上幸鼎湖,病乆,已而卒起幸甘泉,師古曰:「已謂病愈也。言帝乆病,旣得愈,而忽然即幸甘泉。卒讀曰猝。」道不治。上怒曰:「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?」銜之。師古曰:「銜,含也。苞含在心,以為過也。」至冬,楊可方受告緡,縱以為此亂民,部吏捕其為可使者。天子聞,使杜式治,以為廢格沮事,孟康曰:「武帝使楊可主告緡,沒入其財物,縱捕為可使者。此為廢格詔書,沮已成之事也。」師古曰:「沮,壞也,音材汝反。格讀曰閣。」弃縱市。後一歲,張湯亦死。

王溫舒,陽陵人也。少時椎埋為姦。師古曰:「椎殺人而埋之。椎音直追反,其字從木。」已而試縣亭長,師古曰:「試,補也。」數廢。數為吏,以治獄至廷尉史。事張湯,遷為御史,督盜賊,殺傷甚多。稍遷至廣平都尉,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為爪牙,師古曰:「豪桀而性果敢,一往無所顧者,以為吏也。」皆把其陰重罪,師古曰:「把音布馬反。」而縱使督盜賊,師古曰:「縱,放也。督,察視也。」快其意所欲得。此人雖有百罪,弗法;師古曰:「言所捕盜賊得其人而快溫舒意者,則不問其先所犯罪也。法謂行法也。」即有避回,師古曰:「避回,謂不盡意捕擊也。回音胡內反。」夷之,亦滅宗。以故齊趙之郊盜不敢近廣平,廣平聲為道不拾遺。上聞,遷為河內太守。

素居廣平時,皆知河內豪姦之家。及徃,以九月至,令郡具私馬五十疋,為驛自河內至長安,師古曰:「以私馬於道上往往置驛也。」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,捕郡中豪猾,相連坐千餘家。上書請,大者至族,小者乃死,家盡沒入償臧。師古曰:「以臧致罪者,旣沒入之,又令出倍臧,或收入官,或還其主也。」奏行不過二日,得可,事論報,至流血十餘里。師古曰:「天子可其奏而論決之。殺人旣多,故血流十餘里。」河內皆怪其奏,以為神速。盡十二月,郡中無犬吠之盜。其頗不得,失之旁郡,追求,會春,溫舒頓足歎曰:「嗟乎,令冬月益展一月,卒吾事矣!」師古曰:「立春之後,不復行刑,故云然。展,伸也。」其好殺行威不愛人如此。

上聞之,以為能,遷為中尉。其治復放河內,師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徒請召猜禍吏與從事,應劭曰:「徒,但也。猜,疑也。取吏好猜疑作禍害者,任用之。」河內則楊皆、麻戊,關中揚贛、成信等。師古曰:「此皆猜禍者。」義縱為內史,憚之,未敢恣治。師古曰:「言溫舒憚縱,不得恣其酷暴。」及縱死,張湯敗後,徙為延尉。而尹齊為中尉坐法抵罪,溫舒復為中尉。為人少文,居它惛惛不辯,師古曰:「言為餘官則心意蒙蔽,職事不舉。惛音昏。」至於中尉則心開。素習關中俗,知豪惡吏,豪惡吏盡復為用。吏苛察淫惡少年,投缿購告言姦,師古曰:「缿,所以受投書也,音項。解在趙廣漢傳也。」置伯落長以收司姦。師古曰:「伯亦長帥之稱也。置伯及邑落之長,以收捕司察姦人也。」溫舒多諂,善事有埶者;即無埶,視之如奴。有埶家,雖有姦如山,弗犯;無埶,師古曰:「謂不居權要之職者。」雖貴戚,必侵辱。舞文巧,請下戶之猾,以動大豪。師古曰:「弄法為巧,而治下戶之狡猾者,用諷動大豪之家。所以然者,為大豪中有權要,不可治故也。請謂奏請。」其治中尉如此。姦猾窮治,大氐盡靡爛獄中,師古曰:「大氐,大歸也。靡,碎也。氐音丁禮反。靡音武皮反。」行論無出者。其爪牙吏虎而冠。師古曰:「言其殘暴之甚也,非有人情。」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,有埶者為遊聲譽,稱治。數歲,其吏多以權貴富。師古曰:「為權貴之家所擁佑,故積受取致富者也。」

溫舒擊東越還,議有不中意,師古曰:「不當天子意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坐以法免。是時上方欲作通天臺而未有人,溫舒請覆中尉脫卒,師古曰:「覆校脫漏未為卒者也。脫音它活反。」得數萬人作。上說,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拜為少府。徙右內史,治如其故,姦邪少禁。坐法失官,復為右輔,行中尉,如故操。

歲餘,會宛軍發,孟康曰:「發兵伐大宛。」詔徵豪吏。溫舒匿其吏華成,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,師古曰:「員騎,騎之有正員也。」它姦利事,罪至族,自殺。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。光祿勳徐自為曰:「悲夫!夫古有三族,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!」師古曰:「溫舒與弟同三族,而兩妻家各一,故為五也。」溫舒死,家絫千金。師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尹齊,東郡茌平人也。師古曰:「茌音仕疑反。」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。事張湯,湯數稱以為廉。武帝使督盜賊,斬伐不避貴埶。遷關都尉,聲甚於甯成。上以為能,拜為中尉。吏民益彫敝,輕齊木彊少文,師古曰:「木,質也,言如木石之為也。」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,師古曰:「惡吏不肯為用,獨善吏在,故不能治事也。」以故事多廢,抵罪。師古曰:「以職事多廢,故至於坐罪也。」後復為淮陽都尉。王溫舒敗後數年,病死,家直不滿五十金。所誅滅淮陽甚多,及死,仇家欲燒其尸,妻亡去,歸葬。

楊僕,宜陽人也。以千夫為吏。孟康曰:「千夫若五大夫。武帝以軍用不足,令民出錢穀為之。」師古曰:「所謂武功賞官,以寵戰士。」河南守舉為御吏,使督盜賊關東,治放尹齊,師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以敢擊行。師古曰:「果敢搏擊而行其治也。」稍遷至主爵都尉,上以為能。南越反,拜為樓舩將軍,有功,封將梁侯。東越反,上欲復使將,為其伐前勞,師古曰:「伐謂矜恃也。」以書敕責之曰:「將軍之功,獨有先破石門、尋陿,劉德曰:「南越中險地名也。」非有斬將騫旗之實也,師古曰:「騫與搴同。搴,拔取之。」烏足以驕人哉!師古曰:「烏,於何也。」前破番禺,捕降者以為虜,掘死人以為獲,是一過也。建德、呂嘉逆罪不容於天下,師古曰:「建德,南越王名也,尉佗玄孫也。呂嘉,其相也。」將軍擁精兵不窮追,超然以東越為援,是二過也。師古曰:「以僕不窮追之故,令建德得以東越為援也。」士卒暴露連歲,為朝會不置酒,將軍不念其勤勞,而造佞巧,請乘傳行塞,師古曰:「傳音張戀反。行音下更反。」因用歸家,懷銀黃,垂三組,夸鄉里,是三過也。師古曰:「銀,銀印也。黃,金印也。僕為主爵都尉,又為樓船將軍,并將梁侯三印,故三組也。組,印綬也。」失期內顧,以道惡為解,師古曰:「內顧,言思妻妾也。解謂自解說也,若今言分疏。」失尊尊之序,是四過也。欲請蜀刀,問君賈幾何,對曰率數百,孟康曰:「僕甞為將,請官蜀刀,詔問賈,答言比數率數百也。」師古曰:「賈讀曰價。」武庫日出兵而陽不知,挾偽干君,是五過也。師古曰:「干,犯也。」受詔不至蘭池宮,如淳曰:「本出軍時,欲使之蘭池宮,頓而不去。蘭池宮在渭城。」明日又不對。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,令之不從,其罪何如?推此心以在外,江海之間可得信乎!今東越深入,將軍能率衆以掩過不?」僕惶恐,對曰:「願盡死贖罪!」與王溫舒俱破東越。後復與左將軍荀彘俱擊朝鮮,為彘所縛,語在朝鮮傳。還,免為庶人,病死。

咸宣,楊人也。師古曰:「咸音減省之減。楊,河東之邑。」以佐史給事河東守。衞將軍青使買馬河東,師古曰:「將軍衞青充使而於河東買馬也。」見宣無害,言上,徵為廄丞。官事辦,稍遷至御史及丞,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獄,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衆,師古曰:「詆,誣也。」稱為敢決疑。數廢數起,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。師古曰:「幾音鉅依反。」王溫舒為中尉,而宣為左內史。其治米鹽,師古曰:「米鹽,細雜也。」事小大皆關其手,自部署縣名曹寶物,官吏令丞弗得擅搖,痛以重法繩之。居官數年,壹切為小治辯,然獨宣以小至大,能自行之,難以為經。師古曰:「經,常也,不可為常法也。」中廢為右扶風,坐怒其吏成信,信亡藏上林中,宣使郿令將吏卒,師古曰:「郿,扶風縣也,音媚。」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,射中苑門,師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宣下吏,為大逆當族,自殺。而杜周任用。

是時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為治者,大抵盡效王溫舒等,而吏民益輕犯法,盜賊滋起。師古曰:「滋亦益也。」南陽有梅免、百政,師古曰:「梅、百,皆姓也。」楚有段中、杜少,師古曰:「中讀曰仲。」齊有徐勃,燕趙之間有堅盧、范主之屬。大群至數千人,擅自號,攻城邑,取庫兵,釋死罪,師古曰:「釋,解也。」縛辱郡守都尉,殺二千石,為檄告縣趨具食;師古曰:「趨讀曰促。」小群以百數,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。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、丞相長史使督之,師古曰:「出為使者督察也。」猶弗能禁,師古曰:「禁音居禽反。」乃使光祿大夫范昆、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,虎符發兵以興擊,師古曰:「以軍興之法而討擊也。」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。及以法誅通行飲食,坐相連郡,甚者數千人。數歲,迺頗得其渠率。師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散卒失亡,復聚黨阻山川。徃徃而群,無可奈何。於是作沈命法,應劭曰:「沈,沒也。敢蔽匿盜賊者,沒其命也。」孟康曰:「沈,藏匿也。命,亡逃也。」師古曰:「應說是。」曰:「群盜起不發覺,發覺而弗捕滿品者,師古曰:「品,率也,以人數為率也。」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。」其後小吏畏誅,雖有盜弗敢發,恐不能得,坐課累府,府亦使不言。孟康曰:「縣有盜賊,府亦并坐,使縣不言之也。」師古曰:「府,郡府也。累音力瑞反。」故盜賊寖多,師古曰:「寖,漸也。」上下相為匿,以避文法焉。

田廣明字子公,鄭人也。師古曰:「京兆鄭縣,即今之華州。」以郎為天水司馬。功次遷河南都尉,以殺伐為治。郡國盜賊竝起,遷廣明為淮陽太守。歲餘,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,師古曰:「倩音千見反。」倩詐稱光祿大夫,從車騎數十,言使督盜賊,止陳留傳舍,太守謁見,欲收取之。廣明覺知,發兵皆捕斬焉。而公孫勇衣繡衣,乘駟馬車至圉,師古曰:「陳留圉縣。」圉使小史侍之,亦知其非是,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、尉史蘇昌共收捕之。上封不害為當塗侯,德轑陽侯,師古曰:「轑音遼。」昌蒲侯。初,四人俱拜於前,小史竊言。武帝問:「言何?」對曰:「為侯者得東歸不?」上曰:「女欲不?貴矣。師古曰:「言汝意欲歸不?吾今貴汝,謂賜之爵也。」女鄉名為何?」對曰:「名遺鄉。」上曰:「用遺汝矣。」師古曰:「遺音弋季反。」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,食遺鄉六百戶。

上以廣明連禽大姦,徵入為大鴻臚,擢廣明兄雲中代為淮陽太守。昭帝時,廣明將兵擊益州,還,賜爵關內侯,徙衞尉。後出為左馮翊,治有能名。宣帝初立,代蔡義為御史大夫,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,師古曰:「與讀曰豫。」封昌水侯。歲餘,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,出塞至受降城。受降都尉前死,喪柩在堂,廣明召其寡妻與姦。旣出不至質,服虔曰:「質,所期處也。」引軍空還。下太僕杜延年簿責,師古曰:「簿音步戶反。」廣明自殺闕下,國除。兄雲中為淮陽守,亦敢誅殺,吏民守闕告之,竟坐棄市。

田延年字子賔,先齊諸田也,徙陽陵。師古曰:「高祖時徙之,其地後為陽陵縣。」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,霍光重之,遷為長史。出為河東太守,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,誅鉏豪彊,姦邪不敢發。以選入為大司農。會昭帝崩,昌邑王嗣立,淫亂,霍將軍憂懼,與公卿議廢之,莫敢發言。延年按劔,廷叱群臣,師古曰:「止於朝廷之中而叱之也,若言廷爭矣。」即日議決,語在光傳。宣帝即位,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。

先是,茂陵富人焦氏、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里物。孟康曰:「死者歸蒿里,葬地下,故曰下里。」師古曰:「以數千萬錢為本,而貯此物也。」昭帝大行時,方上事暴起,師古曰:「方上謂壙中也。昭帝暴崩,故其事倉猝。」用度未辦,延年奏言「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,兾其疾用,師古曰:「疾,速也。」欲以求利,非民臣所當為。請沒入縣官。」奏可。富人亡財者皆怨,出錢求延年罪。初,大司農取民牛車三萬兩為僦,師古曰:「一乘為一兩。僦謂賃之與雇直也,音子就反。」載沙便橋下,送致方上,車直千錢,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,凡六千萬,盜取其半。焦、賈兩家告其事,下丞相府。丞相議奏延年「主守盜三千萬,不道」。霍將軍召問延年,欲為道地,師古曰:「為之開通道路,使有安全之地也。」延年抵曰:師古曰:「抵,拒諱也,音丁禮反。」「本出將軍之門,蒙此爵位,師古曰:「延年甞給事莫府,又為大將軍長史,故云然也。」無有是事。」光曰:「即無事,當窮竟。」師古曰:「即無實事,當令有司窮治,盡其理。」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:「春秋之義,以功覆過。當廢昌邑王時,非田子賔之言大事不成。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?師古曰:「自謂乞與之也。乞音氣。」願以愚言白大將軍。」延年言之大將軍,大將軍曰:「誠然,實勇士也!當發大議時,震動朝廷。」光因舉手自撫心曰:「使我至今病悸!師古曰:「悸,心動也,音揆。」謝田大夫曉大司農,通往就獄,得公議之。」師古曰:「曉者,告白意指也。通者,從公家通理也。光忿其拒諱,故不佑之。」田大夫使人語延年,延年曰:「幸縣官寬我耳,何面目入牢獄,使衆人指笑我,卒徒唾吾背乎!」即閉閤獨居齊舍,師古曰:「齊讀曰齋。」偏袒持刀東西步。數日,使者召延年詣廷尉。聞鼓聲,自刎死,晉灼曰:「使者至司農,司農發詔書,故鳴鼓也。」師古曰:「刎謂斷頸也。」國除。

嚴延年字次卿,東海下邳人也。其父為丞相掾,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,歸為郡吏。以選除補御史掾,舉侍御史。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,尊立宣帝。宣帝初即位,延年劾奏光「擅廢立主,亡人臣禮,不道」。奏雖寢,然朝庭肅焉敬憚。延年後復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干屬車,師古曰:「干,犯也。屬車,天子後車也,音之欲反。」大司農自訟不干屬車。事下御史中丞,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,而令得出入宮。於是覆劾延年闌內罪人,法至死。張晏曰:「故事有所劾奏,並移宮門,禁止不得入。」師古曰:「覆,反也,反以此事劾之。覆音芳目反。」延年亡命。會赦出,丞相御史府徵書同日到,延年以御史書先至,詣御史府,復為掾。宣帝識之,張晏曰:「識其前劾霍光擅廢立。」拜為平陵令,坐殺不辜,去官。後為丞相掾,復擢好畤令。神爵中,西羌反,彊弩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為長史,從軍敗西羌,還為涿郡太守。

時郡比得不能太守,師古曰:「比,頻也。」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。師古曰:「廢公法而狡亂也。」大姓西高氏、東高氏,師古曰:「兩高氏各以所居東西為號者。」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,莫敢與啎,師古曰:「啎,逆也,音悟。」咸曰:「寧負二千石,無負豪大家。」賔客放為盜賊,師古曰:「放,縱也。」發,輒入高氏,吏不敢追。浸浸日多師古曰:「浸,漸也。」道路張弓拔刃,然後敢行,其亂如此。延年至,遣掾蠡吾趙繡桉高氏得其死罪。繡見延年新將,師古曰:「新為郡將也,謂郡守為郡將者,以其兼領武事也。」心內懼,即為兩劾,欲先白其輕者,觀延年意怒,迺出其重劾。延年已知其如此矣。趙掾至,果白其輕者,延年索懷中,得重劾,師古曰:「索,搜也,音山客反。」即收送獄。夜入,晨將至市論殺之,先所桉者死,師古曰:「在高氏前死。」吏皆股弁。師古曰:「股戰若弁。弁謂撫手也。」更遣吏分考兩高,窮竟其姦,誅殺各數十人。郡中震恐,道不拾遺。

三歲,遷河南太守,賜黃金二十斤。豪彊脅息,師古曰:「脅,斂也。屏氣而息。」野無行盜,威震旁郡。其治務在摧折豪彊,扶助貧弱。貧弱雖陷法,曲文以出之;其豪桀侵小民者,以文內之。師古曰:「飾文而入之為罪。」衆人所謂當死者,一朝出之;所謂當生者,詭殺之。師古曰:「詭,違正理而殺也。」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,戰栗不敢犯禁。按其獄,皆文致不可得反。師古曰:「致,至密也。言其文案整密也。反音幡。」

延年為人短小精悍,師古曰:「悍,勁也。」敏捷於事,雖子貢、冉有通蓺於政事,不能絕也。吏忠盡節者,厚遇之如骨肉,皆親鄉之,師古曰:「鄉讀曰嚮。」出身不顧,以是治下無隱情。然疾惡泰甚,中傷者多,尤巧為獄文,善史書,所欲誅殺,奏成於手中,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。奏可論死,奄忽如神。冬月,傳屬縣囚,會論府上,師古曰:「緫集郡府而論殺。」流血數里,河南號曰「屠伯」。鄧展曰:「言延年殺人,如屠兒之殺六畜。伯,長也。」令行禁止,郡中正清。

是時張敞為京兆尹,素與延年善。敞治雖嚴,然尚頗有縱舍,聞延年用刑刻急,迺以書諭之曰:「昔韓盧之取菟也,上觀下獲,應劭曰:「韓盧,六國時韓氏之黑犬也。」孟康曰:「言良犬之取菟,仰觀人主之意而獲之,喻不妄殺。」不甚多殺。願次卿少緩誅罰,思行此術。」延年報曰:「河南天下喉咽,二周餘斃,師古曰:「喉咽,言其所在襟要,如人體之有喉咽也。二周,東西周君國也。咽音一千反。」莠盛苗穢,師古曰:「莠,秕穀所生也。苗,粟苗也。莠音誘。」何可不鉏也?」自矜伐其能,終不衰止。時黃霸在潁川以寬恕為治,郡中亦平,婁蒙豐年,師古曰:「婁,古屢字。」鳳皇下,上賢焉,下詔稱揚其行,加金爵之賞。延年素輕霸為人,及比郡為守,師古曰:「比,接近也,音頻二反。」襃賞反在己前,心內不服。河南界中又有蝗蟲,府丞義出行蝗,還見延年,延年曰:「此蝗豈鳳皇食邪?」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為常平倉,利百姓,延年曰:「丞相御史不知為也,當避位去。壽昌安得權此?」師古曰:「作此倉非竒異之功也,公卿不知為之,是曠官也。壽昌安得擅此以為權乎?」後左馮翊缺,上欲徵延年,符已發,應劭曰:「符,竹使符也,臧在符節臺,欲有所拜,召治書御史符節令發符下太尉也。」為其名酷復止。延年疑少府梁丘賀毀之,心恨。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乆病,滿三月免,延年自知見廢,謂丞曰:「此人尚能去官,我反不能去邪?」師古曰:「與丞言云爾。」又延年察獄史廉臧不入身,師古曰:「延年察舉其獄史為廉,而此人乃有臧罪,然臧不入身也。」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,笑曰:「後敢復有舉人者矣!」師古曰:「言己濫被貶秩,後人寧敢復舉人乎?」丞義年老頗悖,師古曰:「心思惑亂。悖音布內反。」素畏延年,恐見中傷。延年本甞與義俱為丞相史,實親厚之,無意毀傷也,饋遺之甚厚。義愈益恐,自筮得死卦,忽忽不樂,取告至長安,師古曰:「取休假。」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。已拜奏,因飲藥自殺,以明不欺。事下御史丞按驗,有此數事,以結延年,師古曰:「結,正其罪也。」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弃市。

初,延年母從東海來,欲從延年臘,師古曰:「建丑之月為臘祭,因會飲,若今之蜡節也。」到雒陽,適見報囚。師古曰:「奏報行決也。」母大驚,便止都亭,不肯入府。延年出至都亭謁母,母閉閤不見。延年免冠頓首閤下,良乆,母乃見之,因數責延年:師古曰:「數音所具反。」「幸得備郡守,專治千里,不聞仁愛敎化,有以全安愚民,顧乘刑罰多刑殺人,師古曰:「顧,反也。乘,因也。」欲以立威,豈為民父母意哉!」延年服罪,重頓首謝,師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因自為母御,歸府舍。母畢正臘,師古曰:「臘及正歲禮畢也。正音之盈反。」謂延年:「天道神明,人不可獨殺。師古曰:「言多殺人者,己亦當死。」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!師古曰:「言素意不自謂如此也。」行矣!去女東歸,埽除墓地耳。」師古曰:「言待其喪至也。」遂去。歸郡,見昆弟宗人,復為言之。後歲餘,果敗。東海莫不賢知其母。師古曰:「稱其賢知也。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,至大官,東海號曰「萬石嚴嫗」。師古曰:「一門之中五二千石,故緫云萬石。」次弟彭祖,至太子太傅,在儒林傳。

尹賞字子心,鉅鹿楊氏人也。以郡吏察廉為樓煩長。舉茂材,粟邑令。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,徙為頻陽令,坐殘賊免。後以御史舉為鄭令。

永治、元延閒,上怠於政,貴戚驕恣,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,臧匿亡命。鄧展曰:「紅陽姓,長仲字也。」如淳曰:「紅陽,南陽縣也。長姓,仲字也。」師古曰:「姓紅陽而兄字長,弟字仲。今書長字或作張者非也,後人所改耳。一曰紅陽侯王立之子,兄弟長少者也。」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,殺義渠長妻子六人,徃來長安中。丞相御史遣掾求逐黨與,詔書召捕,乆之迺得。長安中姦滑浸多,閭里少年群輩殺吏,受賕報仇,師古曰:「或有自怨於吏,或受人賕賂報仇讎也。」相與探丸為彈,師古曰:「為彈丸作赤、黑、白三色,而共探取之也。彈音徒旦反。」得赤丸者斫武吏,得黑者斫文吏,白者主治喪;師古曰:「其黨與有為吏及它人所殺者,則主其喪事也。」城中薄暮塵起,剽劫行者,死傷橫道,枹鼓不絕。師古曰:「枹,擊鼓椎也,音孚。其字從木。」賞以三輔高弟選守長安令,得壹切便宜從事。賞至,修治長安獄,穿地方深各數丈,致令辟為郭,師古曰:「致謂積累之也。令辟,瓦磚也。郭謂四周之內也。致讀如本字,又音綴。令音零。辟音避歷反。」以大石覆其口,名為「虎穴」。乃部戶曹掾史,與鄉吏、亭長、里正、父老、伍人,師古曰:「五家為伍。伍人者,各其同伍之人也。」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,師古曰:「惡子,不承父母敎命者。」無市籍商販作務,而鮮衣凶服被鎧扞持刀兵者,悉籍記之,師古曰:「凶服,危險之服。鎧,甲也,扞,臂衣也。籍記,為名籍以記之。」得數百人。賞一朝會長安吏,車數百兩,分行收捕,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。師古曰:「飲音於禁反。食讀曰飤。」賞親閱,見十置一,師古曰:「置,放也。」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,百人為輩,覆以大石。數日壹發視,皆相枕藉死,便輿出,瘞寺門桓東,如淳曰:「瘞,埋也。舊亭傳於四角面百步築土四方,上有屋,屋上有柱出,高丈餘,有大板貫柱四出,名曰桓表。縣所治夾兩邊各一桓。陳宋之俗言桓聲如和,今猶謂之和表。」師古曰:「即華表也。」楬著其姓名,師古曰:「楬,杙也。椓杙於瘞處而書死者名也。楬音竭,杙音弋,字並從木。」百日後,迺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尸。親屬號哭,道路皆歔欷。長安中歌之曰:「安所求子死?師古曰:「安猶焉也。死謂尸也。」桓東少年場。生時諒不謹,枯骨後何葬?」師古曰:「諒,信也。葬字合韻音子郎反。」賞所置皆其魁宿,師古曰:「魁,根本也。宿,乆舊也。」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,財數十百人,師古曰:「財與纔同。」皆貰其罪,師古曰:「貰,緩也。」詭令立功以自贖。師古曰:「詭,責也。」盡力有效者,因親用之為爪牙,追捕甚精,甘耆姦惡,甚於凡吏。師古曰:「耆讀曰嗜。」賞視事數月,盜賊止,郡國亡命散走,各歸其處,不敢闚長安。

江湖中多盜賊,以賞為江夏太守,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,坐殘賊免。南山群盜起,以賞為右輔都尉,遷執金吾,督大姦猾。三輔吏民甚畏之。

數年卒官。疾病且死,戒其諸子曰:「丈夫為吏,正坐殘賊免,追思其功效,則復進用矣。一坐軟弱不勝任免,終身廢弃無有赦時,其羞辱甚於貪汙坐臧。慎毋然!」賞四子皆至郡守,長子立為京兆尹,皆尚威嚴,有治辯名。

贊曰: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為聲,然都抗直,引是非,爭大體。張湯以知阿邑人主,與俱上下,蘇林曰:「邑音人相悒納之悒。」師古曰:「如蘇氏之說,邑字音烏合反。然今之書本或作色字,以言阿諛,觀人主顏色而上下也。其義兩通。」時辯當否,國家賴其便。趙禹据法守正。師古曰:「据音據。」杜周從諛,以少言為重。張湯死後,罔密事叢,師古曰:「叢謂衆也。」寖以耗廢,師古曰:「寖,漸也。耗,亂也,音莫報反。」九卿奉職,救過不給,師古曰:「給,供也。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!自是以至哀、平,酷吏衆多,然莫足數。此知名見紀者,其廉者足以為儀表,師古曰:「謂有儀形可表明者。」其汙者方略敎道,師古曰:「汙,濁也。道讀曰導。」一切禁姦,亦質有文武焉。雖酷,稱其位矣。師古曰:「稱音尺孕反。」湯、周子孫貴盛,故別傳。師古曰:「言所以不列於酷吏之篇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