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書
   卷六十一 ‧ 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

張騫,漢中人也,師古曰:「陳壽益部耆舊傳云騫漢中成固人也。」建元中為郎。時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,師古曰:「月氏,西域胡國也。氏音支。」以其頭為飲器,韋昭曰:「飲器,椑榼也。」晉灼曰:「飲器,虎子屬也,或曰飲酒之器也。」師古曰:「匈奴傳云『以所破月氏王頭共飲血盟』,然則飲酒之器是也。韋云椑榼,晉云獸子,皆非也。椑榼,即今之偏榼,所以盛酒耳,非用飲者也。獸子褻器,所以溲便者也。椑音鼙。」月氏遁而怨匈奴,無與共擊之。師古曰:「無人援助也。」漢方欲事滅胡,聞此言,欲通使,道必更匈奴中,師古曰:「更,過也,音工衡反。」迺募能使者。騫以郎應募,使月氏,與堂邑氏奴甘父服虔曰:「堂邑,姓也,漢人,其奴名甘父。」師古曰:「堂邑氏之奴,本胡人,名甘父。下云堂邑父者,蓋取主之姓以為氏,而單稱其名曰父。」俱出隴西。徑匈奴,師古曰:「道由匈奴過。」匈奴得之,傳詣單于。單于曰:「月氏在吾北,漢何以得往使?吾欲使越,漢肯聽我乎?」留騫十餘歲,予妻,有子,然騫持漢節不失。

居匈奴西,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,師古曰:「屬謂同使之官屬。鄉讀曰嚮。」西走數十日師古曰:「走,趨也。不指知其道里多少,故以日數言之。走音奏。一曰走謂奔走也,讀如本字。」至。大宛聞漢之饒財,欲通不得,見騫,喜,問欲何之。騫曰:「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,今亡,唯王使人道送我。師古曰:「道讀曰導。」誠得至,反漢,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。」大宛以為然,遣騫,為發道譯,抵康居。師古曰:「抵,至也。道讀曰導。」康居傳致大月氏。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,立其夫人為王。旣臣大夏而君之,師古曰:「以大夏為臣,為之作君也。」地肥饒,少寇,志安樂,又自以遠遠漢,殊無報胡之心。師古曰:「下遠音于萬反。」騫從月氏至大夏,竟不能得月氏要領。李竒曰;「要領,要契也。」師古曰:「李說非也。要,衣要也。領,衣領也。凡持衣者則執要與領。言騫不能得月氏意趣,無以持歸於漢,故以要領為喻。要音一遙反。」

留歲餘,還,並南山,欲從羗中歸,師古曰:「並音步浪反。」復為匈奴所得。留歲餘,單于死,國內亂,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。拜騫太中大夫,堂邑父為奉使君。

騫為人彊力,寬大信人,師古曰:「彊力,言堅忍於事。」蠻夷愛之。堂邑父胡人,善射,窮急射禽獸給食。師古曰:「給,供也。」初,騫行時百餘人,去十三歲,唯二人得還。

騫身所至者,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,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,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,師古曰:「土地之形及所生之物也。」語皆在西域傳。

騫曰:「臣在大夏時,見邛竹杖、蜀布,臣瓚曰:「邛,山名。生此竹,高節,可作杖。」服虔曰:「布,細布也。」師古曰:「邛竹杖,人皆識之,無假多釋。而蘇林乃言節間合而體離,誤後學矣。」問安得此,大夏國人曰:『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。鄧展曰:「毒音篤。」李竒曰:「一名天篤,則浮屠胡是也。」師古曰:「即敬佛道者。」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。其俗土著,師古曰:「土著者,謂有城郭常居,不隨畜牧移徙也。著音直略反。其下亦同。」與大夏同,同卑溼暑熱。其民乘象以戰。師古曰:「象,大獸,垂鼻長牙。」其國臨大水焉。』以騫度之,師古曰:「度,計也。」大夏去漢萬二千里,居西南。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,有蜀物,此其去蜀不遠矣。今使大夏,從羗中,險,羗人惡之;少北,則為匈奴所得;從蜀,宜徑,又無寇。」師古曰:「徑,直也。宜猶當也。從蜀向大夏,其道當直。」天子旣聞大宛及大夏、安息之屬皆大國,多竒物,土著,頗與中國同俗,而兵弱,貴漢財物;其北則大月氏、康居之屬,兵彊,可以賂遺設利朝也。師古曰:「設,施也。施之以利,誘令入朝。」誠得而以義屬之,師古曰:「謂不以兵革。」則廣地萬里,重九譯,致殊俗,威德徧於四海。天子欣欣以騫言為然。迺令因蜀犍為發閒使,四道並出:師古曰:「間使者,求間隙而行。」出駹,出莋,出徙、邛,出僰,師古曰:「皆夷種名。駹音尨。莋音材各反。徙音斯。僰音蒲北反。」皆各一二千里。其北方閉氐、莋,服虔曰:「漢使見閉於夷也。」師古曰:「氐與莋二種也。」南方閉巂、昆明。師古曰:「巂、昆明,亦皆夷種名也。巂音先橤反。」昆明之屬無君長,善寇盜,輒殺略漢使,終莫得通。然聞其西可千餘里,有乘象國,名滇越,服虔曰:「滇音顛。滇馬出其國。」而蜀賈間出物者或至焉,師古曰:「間出物,謂私往市者。」於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。初,漢欲通西南夷,費多,罷之。及騫言可以通大夏,迺復事西南夷。師古曰:「事謂經略通之,專以為事也。」

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,知水草處,軍得以不乏,迺封騫為博望侯。師古曰:「取其能廣博瞻望。」是歲元朔六年也。後二年,騫為衞尉,與李廣俱出右北平擊匈奴。匈奴圍李將軍,軍失亡多,而騫後期當斬,贖為庶人。是歲驃騎將軍破匈奴西邊,殺數萬人,至祁連山。其秋,渾邪王率衆降漢,而金城、河西並南山至鹽澤,空無匈奴。師古曰:「並音步浪反。」匈奴時有候者到,而希矣。後二年,漢擊走單于於幕北。

天子數問騫大夏之屬。騫旣失侯,因曰:「臣居匈奴中,聞烏孫王號昆莫。昆莫父難兜靡本與大月氏俱在祁連、焞煌閒,小國也。師古曰:「祁連山以東,焞煌以西。」大月氏攻殺難兜靡,奪其地,人民亡走匈奴。子昆莫新生,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,服虔曰:「傅父,如傅母也。」李竒曰:「布就,字也。翎侯,烏孫官名也。為昆莫作傅父也。」師古曰:「翎侯,烏孫大臣官號,其數非一,亦猶漢之將軍耳。而布就者,又翎侯之中別號,猶右將軍、左將軍耳,非其人之字。翎與翕同。」為求食,還,見狼乳之,師古曰:「以乳飲之。」又烏銜肉翔其旁,以為神,遂持歸匈奴,單于愛養之。及壯,以其父民衆與昆莫,使將兵,數有功。時,月氏已為匈奴所破,西擊塞王。師古曰:「塞音先得反,西域國名,即佛經所謂釋種者。塞、釋聲相近,本一姓耳。」塞王南走遠徙,月氏居其地。昆莫旣健,自請單于報父怨,遂西攻破大月氏。大月氏復西走,徙大夏地。昆莫略其衆,因留居,兵稍彊,會單于死,不肯復朝事匈奴。匈奴遣兵擊之,不勝,益以為神而遠之。師古曰:「遠,離也,音于萬反。」今單于新困於漢,而昆莫地空。蠻夷戀故地,又貪漢物,誠以此時厚賂烏孫,招以東居故地,漢遣公主為夫人,結昆弟,其勢宜聽,師古曰:「言事事聽從於漢。」則是斷匈奴右臂也。旣連烏孫,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。」天子以為然,拜騫為中郎將,將三百人,馬各二匹,牛羊以萬數,齎金幣帛直數千鉅萬,多持節副使,師古曰:「為騫之副,而各令持節。」道可便遣之旁國。騫旣至烏孫,致賜諭指,師古曰:「以天子意指曉告之。」未能得其決。語在西域傳。騫即分遣副使使大宛、康居、月氏、大夏。烏孫發道譯送騫,師古曰:「道讀曰導。」與烏孫使數十人,馬數十匹,報謝,師古曰:「與騫相隨而來,報謝天子。」因令窺漢,知其廣大。

騫還,拜為大行。歲餘,騫卒。後歲餘,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,晉灼曰:「其國人。」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。然騫鑿空,蘇林曰:「鑿,開也。空,通也。騫始開通西域道也。」師古曰:「空,孔也。猶言始鑿其孔穴也。故此下言『當空道』,而西域傳謂『孔道』也。」諸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,以為質於外國,李竒曰:「質,信也。」外國由是信之。其後,烏孫竟與漢結婚。

初,天子發書易,鄧展曰:「發易書以卜。」曰「神馬當從西北來」。得烏孫馬好,名曰「天馬」。及得宛汗血馬,益壯,更名烏孫馬曰「西極馬」,宛馬曰「天馬」云。而漢始築令居以西,臣瓚曰:「令居,縣名也,屬金城。築塞西至酒泉也。」師古曰:「令音零。」初置酒泉郡,以通西北國。因發使抵安息、奄蔡、犛靬、條支、身毒國。李竒曰:「靬音㓺。」服虔曰:「犛靬,張掖縣名也。」師古曰:「抵,至也。自安息以下五國皆西域胡也。犛靬即大秦國也。張掖驪靬縣蓋取此國為名耳。驪犛聲相近。靬讀與軒同。李竒音是也,服說非也。」而天子好宛馬,使者相望於道,一輩大者數百,少者百餘人,所齎操,大放博望侯時。師古曰:「操,持也。所齎持,謂節及幣也。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其後益習而衰少焉。師古曰:「以其串習,故不多發人。」漢率一歲中使者多者十餘,少者五六輩,遠者八九歲,近者數歲而反。師古曰:「道遠則還遟,近則來疾。」

是時,漢旣滅越,蜀所通西南夷皆震,請吏。置牂柯、越巂、益州、沈黎、文山郡,欲地接以前通大夏。李竒曰:「欲地界相接至大夏也。」迺遣使歲十餘輩,出此初郡,師古曰:「文山以上初置者。」復閉昆明,如淳曰:「為昆明所閉。」為所殺,奪幣物。於是漢發兵擊昆明,斬首數萬。後復遣使,竟不得通。語在西南夷傳。

自騫開外國道以尊貴,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竒怪利害,求使。天子為其絕遠,非人所樂,聽其言,師古曰:「凡人皆不樂去,故有自請為使者,即聽而遣之。」予節,募吏民無問所從來,師古曰:「不為限禁遠近,雖家人私隷並許應募。」為具備人衆遣之,以廣其道。來還不能無侵盜幣物,及使失指,師古曰:「乖天子指意。」天子為其習之,輒覆按致重罪,師古曰:「言其串習,不以為難,必當更求充使也。」以激怒令贖,師古曰:「令立功以贖罪。」復求使。使端無窮,而輕犯法。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,言大者予節,言小者為副,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相效。其使皆私縣官齎物,師古曰:「言所齎官物,竊自用之,同於私有。」欲賤市以私其利。師古曰:「所市之物,得利多者,不盡入官也。」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,服虔曰:「漢使言於外國,人人輕重不實。」度漢兵遠,不能至,師古曰:「度,計也。」而禁其食物,以苦漢使。師古曰:「令其困苦也。」漢使乏絕,責怨,至相攻擊。樓蘭、姑師小國,當空道,師古曰:「空即孔也。」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。而匈奴竒兵又時時遮擊之。使者爭言外國利害,師古曰:「言服之則利,不討則為害。」皆有城邑,兵弱易擊。於是天子遣從票侯破奴師古曰:「趙破奴。」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以擊胡,胡皆去。明年,擊破姑師,虜樓蘭王。酒泉列亭鄣至玉門矣。韋昭曰:「玉門關在龍勒界。」

而大宛諸國發使隨漢使來,觀漢廣大,以大鳥卵及黎靬眩人獻於漢,應劭曰:「卵大如一二石𦉥也。眩,相詐惑也。鄧太后時,西夷檀國來朝賀,詔令為之。而諫大夫陳禪以為夷狄偽道不可施行。後數日,尚書陳忠案漢舊書,乃知世宗時犛靬獻見幻人,天子大悅,與俱巡狩,乃知古有此事。」師古曰:「鳥卵如汲水之𦉥耳,無一二石也。應說失之。眩讀與幻同。即今吞刀吐火,植瓜種樹,屠人截馬之術皆是也。本從西域來。𦉥音瓮。」天子大說。師古曰:「說讀曰悅。」而漢使窮河源,其山多玉石,采來,臣瓚曰:「漢使采取持來至漢。」天子案古圖書,名河所出山曰昆侖云。

是時,上方數巡狩海上,迺悉從外國客,大都多人則過之,散財帛賞賜,厚具饒給之,以覽視漢富厚焉。師古曰:「視讀曰示。言示之令其觀覽。」大角氐,師古曰:「氐音丁禮反。解在武紀。」出竒戲諸怪物,多聚觀者,師古曰:「聚都邑人,令觀看,以誇示之。觀音工喚反。」行賞賜,酒池肉林,令外國客徧觀名倉庫府臧之積,欲以見漢廣大,傾駭之。師古曰:「見,顯示。」及加其眩者之工,而角氐竒戲歲增變,其益興,自此始。而外國使更來更去。師古曰:「遞互來去,前後不絕。更音工衡反。」大宛以西皆自恃遠,尚驕恣,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。

漢使往旣多,其少從率進孰於天子,孟康曰:「少從,不如計也。或曰,少者,少年從行之微者也。進孰,美語如成孰也。」晉灼曰:「多進虛美之言必成之計於天子,而率不果也。」師古曰:「漢時謂隨使而出外國者為少從,緫言其少年而從使也。從音材用反。事見班固與弟仲升書。進孰者,但空進成孰之言。」言大宛有善馬在貳師城,匿不肯示漢使。天子旣好宛馬,聞之甘心,師古曰:「志懷美悅,專事求之。」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。宛國饒漢物,師古曰:「素有漢地財物,故不貪金馬之幣。」相與謀曰:「漢去我遠,而鹽水中數有敗,服虔曰:「水名,道從水中行。」師古曰:「沙磧之中不生草木,水又鹹苦,即今敦煌西北惡磧者也。數有敗,言每自死亡也。」出其北有胡寇,出其南乏水草,又且往往而絕邑,師古曰:「言近道之處無城郭之居也。」乏食者多。漢使數百人為輩來,常乏食,死者過半,是安能致大軍乎?且貳師馬,宛寶馬也。」遂不肯予漢使。漢使怒,妄言,椎金馬而去。如淳曰:「罵詈也。」師古曰:「椎破金馬也。椎音直追反,其字從木。」宛中貴人怒曰:師古曰:「中貴人,中臣之貴者。」「漢使至輕我!」遣漢使去,令其東邊郁成王遮攻,殺漢使,取其財物。天子大怒。諸甞使宛姚定漢等言:「宛兵弱,誠以兵不過三千人,強弩射之,即破宛矣。」天子以甞使浞野侯攻樓蘭,以七百騎先至,虜其王,以定漢等言為然,而欲侯寵姬李氏,師古曰:「欲封其兄弟。」迺以李廣利為將軍,伐宛。

騫孫猛,字子游,有俊才,元帝時為光祿大夫,使匈奴,給事中,為石顯所譖,自殺。

李廣利,女弟李夫人有寵於上,產昌邑哀王。太初元年,以廣利為貳師將軍,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,師古曰:「惡少年謂無行義者。」期至貳師城取善馬,故號「貳師將軍」。故浩侯王恢使道軍。旣西過鹽水,當道小國各堅城守,不肯給食,攻之不能下。下者得食,不下者數日則去。比至郁成,士財有數千,師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財與才同。」皆飢罷。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攻郁成城,郁成距之,所殺傷甚衆。貳師將軍與左右計:「至郁成尚不能舉,況至其王都乎?」引而還。往來二歲,至燉煌,士不過什一二。師古曰:「十人之中,一二人得還。」使使上書言:「道遠,多乏食,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飢。人少,不足以拔宛。願且罷兵,益發而復往。」師古曰:「益,多也。」天子聞之,大怒,使使遮玉門關,曰:「軍有敢入,斬之。」貳師恐,因留屯燉煌。

其夏,漢亡浞野之兵二萬餘於匈奴,師古曰:「趙破奴後封浞野侯。浞音士角反。」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,專力攻胡。天子業出兵誅宛,宛小國而不能下,則大夏之屬漸輕漢,而宛善馬絕不來,烏孫、輪臺易苦漢使,晉灼曰:「易,輕也。」師古曰:「輪臺亦國名。」為外國笑。迺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。師古曰:「案其罪而行罰。」赦囚徒扞寇盜,如淳曰:「放囚徒使其扞御寇盜。」師古曰:「使從軍為斥侯。」發惡少年及邊騎,歲餘而出敦煌六萬人,師古曰:「興發部署,歲餘乃得行。」負私從者不與。師古曰:「負私糧食及私從者,不在六萬人數中也。與讀曰豫。」牛十萬,馬三萬匹,驢橐駝以萬數齎糧,兵弩甚設。師古曰:「施張甚具也。」天下騷動,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。宛城中無井,汲城外流水,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。師古曰:「空,孔也。徙其城下水者,令從他道流,不迫其城也。空以穴其城者,圍而攻之,令作孔使穿穴也。下云『決其水原移之』,又云『圍其城攻之』,皆再敘其事也。一曰,旣徙其水,不令於城下流,而因其舊引水入城之孔,攻而穴之。」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、張掖北,置居延、休屠以衞酒泉。如淳曰:「立二縣以衞邊也。或曰置二部都尉。」而發天下七科適,師古曰:「適讀曰謫。七科,解在武紀。」及載糒給貳師,師古曰:「糒,乾飯,音備。」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。師古曰:「屬音之欲反。」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,師古曰:「習猶便也。一人為執馬校尉,一人為驅馬校尉。」備破宛擇取其善馬云。

於是貳師後復行,兵多,所至小國莫不迎,出食給軍。至輪臺,輪臺不下,攻數日,屠之。自此而西,平行至宛城,師古曰:「平行,言無寇難。」兵到者三萬。宛兵迎擊漢兵,漢兵射敗之,宛兵走入保其城。貳師欲攻郁成城,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,師古曰:「留行謂留止軍廢其行。」迺先至宛,決其水原,移之,則宛固已憂困。圍其城,攻之四十餘日。宛貴人謀曰:「王毋寡匿善馬,殺漢使。師古曰:「毋寡,宛王名。」今殺王而出善馬,漢兵宜解;即不,迺力戰而死,未晚也。」宛貴人皆以為然,共殺王。其外城壞,虜宛貴人勇將煎靡。師古曰:「宛之貴人為將而勇者名煎靡也。煎音子延反。」宛大恐,走入中城,相與謀曰:「漢所為攻宛,以王毋寡。」持其頭,遣人使貳師,約曰:「漢無攻我,我盡出善馬,恣所取,而給漢軍食。即不聽我,我盡殺善馬,康居之救又且至。至,我居內,康居居外,與漢軍戰。孰計之,何從?」師古曰:「令貳師孰計之,而欲攻戰乎?欲不攻而取馬乎?」是時,康居候視漢兵尚盛,不敢進。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,而其內食尚多。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毋寡,毋寡頭已至,如此不許,則堅守,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,破漢軍必矣。師古曰:「罷讀曰疲。」軍吏皆以為然,許宛之約。宛迺出其馬,令漢自擇之,而多出食食漢軍。師古曰:「下食讀曰飤。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,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,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昩蔡為宛王,服虔曰:「蔡音楚言蔡。」師古曰:「昩音本末之末。蔡音千曷反。」與盟而罷兵。終不得入中城,罷而引歸。

初,貳師起敦煌西,為人多,道上國不能食,師古曰:「起,發也。道上國,近道諸國也。食讀曰飤。」分為數軍,從南北道。校尉王申生、故鴻臚壺充國等千餘人別至郁成,城守不肯給食。申生去大軍二百里,負而輕之,師古曰:「負,恃也,恃大軍之威而輕敵人。」攻郁成急。郁成窺知申生軍少,晨用三千人攻殺申生等,數人脫亡,走貳師。師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,郁成降。其王亡走康居,桀追至康居。康居聞漢已破宛,出郁成王與桀。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。如淳曰:「時多別將,故謂貳師為大將軍。」四人相謂:「郁成,漢所毒,師古曰:「言毒恨。」今生將,卒失大事。」師古曰:「卒讀曰猝。」欲殺,莫適先擊。師古曰:「適,主也。無有主意先擊者也。音丁歷反。」上邽騎士趙弟拔劔擊斬郁成王。桀等遂追及大將軍。

初,貳師後行,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兵擊宛。烏孫發二千騎往,持兩端,不肯前。貳師將軍之東,師古曰:「東,旋軍東出。」諸所過小國聞宛破,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,見天子,因為質焉。軍還,入玉門者萬餘人,馬千餘匹。後行,非乏食,戰死不甚多,而將吏貪,不愛卒,侵牟之,以此物故者衆。師古曰:「侵牟,言如牟賊之食苗也。物故,謂死也。解具在景紀及蘇武傳。」天子為萬里而伐,不錄其過,迺下詔曰:「匈奴為害乆矣,今雖徙幕北,與帝國謀共要絕大月氏使,遮殺中郎將江、故鴈門守攘。危須以西及大宛皆合約殺期門車令、服虔曰:「危須,國名也。」文穎曰:「漢使期門郎也,車令,姓名也。」中郎將朝及身毒國使,隔東西道。貳師將軍廣利征討厥罪,伐勝大宛。賴天之靈,從泝河山,涉流沙,通西海,山雪不積,張晏曰:「是歲雪少,故得往還,喜得天人之應也。」師古曰:「從,由也。泝,逆流而上也。言路由山險,又泝河也。泝音素。」士大夫徑度,師古曰:「言無屯難也。」獲王首虜,珍怪之物畢陳於闕。其封廣利為海西侯,食邑八千戶。」又封斬郁成王者趙弟為新畤侯;軍正趙始成功最多,為光祿大夫;上官桀敢深入,為少府;李哆有計謀,為上黨太守。師古曰:「哆音昌野反。」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,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百餘人,千石以下千餘人。奮行者官過其望,孟康曰:「奮,迅也。自樂而行者。」以適過行者皆黜其勞。師古曰:「適讀曰謫。言以罪謫而行者,免其所犯,不敘功勞。」士卒賜直四萬錢。師古曰:「或以他財物充之,故云直。」伐宛再反,師古曰:「再反猶今言兩迴。」凡四歲而得罷焉。

後十一歲,征和三年,貳師復將七萬騎出五原,擊匈奴,度郅居水。師古曰:「郅音質。」兵敗,降匈奴,為單于所殺。語在匈奴傳。

贊曰:「禹本紀言河出昆侖,昆侖高二千五百里餘,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。自張騫使大夏之後,窮河原,惡睹所謂昆侖者乎?鄧展曰:「漢以窮河原,於何見昆侖乎?尚書曰『道河積石』,是謂河原出於積石。積石在金城河關,不言出昆侖也。」師古曰:「惡音烏。」故言九州山川,尚書近之矣。至禹本紀、山經所有,放哉!如淳曰:「放蕩迂闊,不可信也。」師古曰:「如說是也。荀悅誤以放為效字,因解為不效,蓋失之矣。」